城郊的南山，秋风袭人。转过山丘，隐隐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。一低头，才发现路边有几株野菊花散落着。

小时候，花在故乡是不受待见的。在那一家人全靠几分薄地维持生计的年代，为庄稼保驾护航自然成了重中之重。田埂上、地界间，远远跟在父辈身后的我，时常看到霍霍发亮的锄头、镰刀把野花杂草一股脑儿卷入刃下。即便这样的剧情在一年里轮番上演，每到秋天，田间地缝里仍有朵朵金花傲然擎在野菊的茎梗上。庄稼一入仓，大人便把先前的你死我活忘得一干二净。他们把野菊的小花横七竖八地在一张废报纸上摊开，再把晒干后的花儿扔在罐子里，泡茶时拈出几朵，既好看又有股特别的味道。

野菊花的声名鹊起让人意外又惊喜。两位药商，据说打城里来，在乡间小路上边走边吆喝。

“收野菊花哟！收野菊花！”“野菊花收来有啥子用嘛？”

尽管药商讳莫如深，我们还是在后来隔三岔五的收购者口中捡到了些消息。原来，这些自生的小花功效还不少，不仅有清热去火、抗菌消炎、清肝明目的作用，还能治疗疔疮痈肿、咽喉肿痛、风火赤眼、头痛眩晕等病症，就连蚊虫叮咬后的红肿脓包用野菊花泡水擦拭也能得到消减。村里的大人小孩纷纷寻起宝来，一时间，不起眼的小花竟变成了香饽饽。

野菊花带来的物质改观微乎其微，却给一成不变的乡村生活掀起了波澜，这波澜里有着一份农村人久违的自负——谁说咱的泥巴就只能孕育乡巴佬、土包子，咱山上的野菊花还能进城呢！

进城浸润着一个乡下人多少梦想和努力啊，以致我第一次走进城里新单位的楼顶花园时，有些莫名的难以置信！整个楼顶从选土到灌溉、从曲径到造型都为这朵朵光芒四溢的花量身定制。

显然，花在这里是受厚待的。我常常一个人跑上楼顶，小心翼翼地凑近鼻子，用力吸着那浓郁的香味。倘若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，我便落落大方地站在花的对面，那波澜不惊、故作镇定的皮囊下是一颗深藏着的战战栗栗的心，一如我独自对视着门厅那堵硕大的，焕发着熠熠光彩的明星员工风采墙的姿态。

我多想把自己也变成一朵名贵呀，哪怕只占这墙上小小的一个角隅。然而，当我夜以继日、用尽全身力气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事们隔三差五地将各级奖项揽回时，我只得低垂着脑袋承认：有些花，是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的。

我懊恼地对它们避而远之，它们却变本加厉地侵袭而来。低落的情绪萦绕着我。终有一日，我到了不得不求救于医的地步。濒临溃败的我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向诊所，就在即将走进门槛的那一瞬，门扉上“收购野菊花”几个大字钻入我低垂的眼帘。我静静地望着它，心潮腾涌……是啊，开不了惊艳的花那就做一株野菊吧！虽然没有花园里的馥郁，色彩也不如那般迷人，可只要开放，谁会拒绝一朵野菊花的幽微呢？

蹲在南山凹凸的土丘上，我与野菊对视良久。这不是一个乡下人与几株山里草的彼此怜惜，而是两个即将经风傲霜的灵魂之间的互相勉励！人们爱花，也需要野菊，我的耳际又响起那句吆喝：

收野菊花哟，收野菊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