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往广州的火车上，我正埋首看报纸，无意抬头间，目光便被对面端坐着的老太太给吸引住了。

这是一个多么苍老的老太太呀！看模样，至少有七十多个春秋在她的面庞上勾勒过，岁月的犁铧在上面肆意耕耘，留下千沟万壑。头发是那种黯淡的死灰白，不成绺，不成行，只是一根根孤单地伏在她的头皮上。老太太好像是很累了，斜倚靠在座椅上，车窗里透过的阳光像是碎了的金子，跳动在她的脸庞上。老太太望向窗外的眼神，始终像是充满万般柔情似的，看每一座山，每一棵树、一根草都是那么地深情。

起初，我以为她身边坐着的小伙子是她的儿子，但从小伙子始终在玩手机而从未偏头向她看一眼的样子上，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。我和老太太聊了起来时才知道，老太太和我一样都是北方人。只不过这次去南方，我是去访友，而她是去探亲。老太太说，她有两个儿子，一个女儿，都已经成家立业了，且小日子过得还不错。

我替她埋怨她的两个儿子，怎么放心让她一个老太太独自坐车到广州呢。老太太摇摇头，嘴里一个劲儿地说，别看她今年七十三岁了，但自己的腿脚一向都挺好的。我们听出来，她的意思不能怪她两个儿子。她还补充说，两个儿子各自有个小厂子，一天到晚都离不了人。况且，她也不想惊动他们。

接下来，我就替她埋怨她的女儿。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，想女儿了，就应该远嫁在广州的女儿来北方看望她才是，怎么能让她这身子骨奔波劳累到广州呢？车厢里就近的乘客们看老太太这么大年纪，也都纷纷埋怨起她的女儿，替老太太觉得不值。

老太太连忙摆手示意，说我们误会了，她去广州不是看望她的女儿。

我们怔住了：不是去看她女儿，还有谁能值得她不辞劳苦奔赴几千里路南下广州的？

老太太突然笑了，说：“我是去看望我妈妈的，她今年101岁了。”说完，老太太就哭了，手不停地抹眼睛。我看到，她笑着，又哭着的模样，还有哭完后脸上突然飞上来的两抹嫣红，双手还貌似羞涩似地搓个不停，那模样，像极了孩子的模样。那一瞬间，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的样子，想妈妈的时候，我也是这般模样。我还注意到，就是这一刹那，我们的车厢里好像突然安静了许多，间杂着不知道是谁的轻轻的抽泣声。

刚才，老太太还笑着，但笑着笑着，突然间就哭了；刚才，我们还笑着，但笑着笑着，突然间也哭了，为这个七十三岁的孩子。